第90章 扯平_九十年代进城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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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0章 扯平

  阳春三月,万物复苏。

  虞得得小朋友正式满月,整个人跟刚出生时比可以说是脱胎换骨,五官也变得逐渐清晰。

  他的眼睛像爸爸,大概是年纪小,那种异域的感觉更加明显,鼻子却像妈妈,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挺拔,连皮肤也开始慢慢转白,不难看出平常被照料得很好。

  儿子尚且如此,闻欣更不例外,她脸色红润,看不出是刚生过孩子,因为能下楼玩耍晒太阳,一股生机从内到外的散发着。

  正是午饭后的点,太阳挂在高空,晒得人懒懒洋洋的。

  闻欣避开树荫走,恨不得阳光把自己包围,脸都要朝着天空,也不怕不走路撞到什么。

  自然,她是不害怕的。

  虞万支牵着人,感受着她手心的温度,心里松口气说:“要不要吃点东西?”

  还吃,闻欣最近都穿得松松垮垮,刚刚要下楼前才意识到自己的腰围比怀孕前宽两寸,旧裤子压根都穿不了,只有些松紧带的款式可以穿。

  那都是大肚子时做的,以方便为主,压根和漂亮不沾边。

  任谁从小到大都好看,一时半会也不能接受。

  闻欣摇头说:“我不吃,不能再吃了。”

  虞万支摸着她的手腕,仍旧是纤细,心疼道:“瘦成这样了。”

  闻欣的四肢本来就没怎么变过,顶多是生产前有点水肿,因此她一直以为生完肚子也会马上扁下去,结果有些不尽人意。

  她掐着自己的腰说:“才没有。”

  虞万支看她眼睛都快瞪出来,在她腰间的软肉上戳一下。

  闻欣怕痒,往后一躲正经说:“反正我要把旧裤子都穿上。”

  有些甚至是新做的,穿不上多浪费啊。

  虞万支有点想反驳,看瞅着她的神色又憋下来,只道:“那我帮你做点啥?”

  闻欣眼睛转好几圈,思来想去最后说:“不许老叫我吃东西。”

  她馋,有人问就忍不住。

  得,虞万支把要掏奶糖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来,点点头说:“一切服从指挥。”

  他像模像样举手行礼,叫闻欣心情大好,迈开脚步往前走,忽然说:“三期是不是要开始卖了?”

  锦绣城的规划有好几期,可以说附近这几千亩地都没放过,别看四周是农田,但住着的人是不少。

  虞万支道:“估摸着五一。”

  五一啊,闻欣最近每天都看新闻,说:“五一后就开始双休了。”

  搁她还在服装店上班的时候,逢周日都是生意最好的,以后每周休两天,肯定人更多。

  虞万支心想怎么休都跟自己没关系,顶多是将来儿子上学少一天。

  他道:“下学期小学也要开始招生了。”

  据说是锦绣城出地出力,好些人买这儿的房子就是为让孩子上学。

  但一茬有一茬的难关,到初中要是还没办法落实户口,就只能回老家了。

  想起这个,虞万支道:“得得的暂住证也得办。”

  不在街道登记,回头被查到就得罚款,大家情愿花五十块钱跑一趟,也不会将来花大钱。

  儿子的事情都是他经办,闻欣想想说:“那要不要登记名字。”

  虞万支摇头说:“不用,但要节育证明。”

  闻欣是顺产,所以当时没给上节育环。

  她摸摸自己可怜的肚子说:“那我还得挨一刀。”

  就是她愿意,虞万支也舍不得,指着自己说:“我去做。”

  有点像天方夜谭,闻欣好奇道:“男人也上环?”

  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。

  别说是他,连虞万支都是自己多方打听过才知道的,解释说:“不是,就在切一下。”

  听上去像是轻飘飘的一刀,闻欣还是有点害怕,说:“肯定很疼。”

  虞万支心想应该还好,市医院据说去做过的男人不少,说:“不用开肚子。”

  闻欣的心放下来一半,又问道:“不影响那什么吧?”

  虞万支笑得有点暧昧,心想大家不愧是夫妻,关心的事情居然差不多。

  他捏捏她的耳朵说:“保证跟以前一样。”

  好像谁稀罕似的,闻欣踩他一脚说:“臭流氓。”

  那也得看对谁耍,虞万支一挑眉说:“就是要休息几天,得得要辛苦你一点。”

  他们这代人,医学观念没多少,只觉得进一趟医院都不是小事,这都能称得上是手术的,哪怕为将来都要好好养着。

  闻欣其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,毕竟她是顺产,年纪不大,又是从小到大干活的好身,她为自己逃过挨刀的这一劫松口气,握着他的手说:“我不辛苦。”

  眼睛里是无法坦白的庆幸,莫名觉得羞愧起来。

  虞万支摸摸她的脸说:“很辛苦的。”

  要不是暂住证很重要,他也不会非赶着这个时间去。

  不知道的以为是放他们母子相依为命呢,闻欣笑出声,撸起袖子说:“别小瞧人,我也很能干的。”

  七十年代生于乡间的人,有谁是吃不得苦的。

  虞万支见不得她的皮肤露在外面,把袖子又扯下来说:“当心钻风。”

  哪来的风,连树叶都不肯晃一下。

  但闻欣乖巧地笑笑,回家时的脚步看上去居然比出门的时候雀跃。

  虞万支就是带她出门转个圈,还以为要半天才能哄回家,心里虽然松口气,但还是说:“怎么这么高兴?”

  闻欣先是亲他一口才说:“想到你要去挨刀,忽然觉得很公平。”

  她身体上那点些微的不适烟消云散,只是讲出来好像有点过分。

  虞万支不觉得,扣着她的手指说:“是不是还很疼?”

  说真的,也就是生那一阵真的要人命。

  闻欣本来就是爱哭的性子,想起来都眼眶红红的,含泪点头说:“超级疼。”

  可是阵痛的时候,她一滴泪都没有掉,还勉强地笑笑。

  虞万支想起来就难过,说:“对不起。”

  有什么好道歉的,闻欣手背在脸上毫无章法地擦着说:“是我要生的。”

  怨不得人。

  虞万支指腹划过她的眼角,安慰道:“要不你再踹我两下?”

  说不准还能更高兴点。

  闻欣噗嗤,在他肩上捶一下就算完事。

  两个人这才进家门,正好听见虞得得在嚎啕。

  还怪有劲的,闻欣一下子对他充满怜爱,从张阿姨手上接过来说:“哭什么呀小宝贝。”

  虞万支看一眼手表就知道是喝奶的点,打开暖水壶先给自己倒一口,这才拧开奶粉舀一勺,看着底下露出来的铁皮,心里的小算盘又打起来。

  孩子胃口一天胜一天,一罐九百克的奶粉就要七十块钱,按现在的奶量只够半个月的,更别提一片八毛钱的尿不湿。

  说夸张点,要不是自家的孩子,他都得说一句是无底的窟窿。

  自然,省钱的养法也有,可一来他们都舍不得,二来这样做父母的省心很多,别的不提,闻欣夜里就能睡整觉。

  这样算起来,是再划得来不过。

  虞万支微微晃着奶瓶,心想明天还得再买两罐。

  闻欣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,哄着孩子说:“再等等,爸爸马上就来好吗?”

  虞得得像妈妈,是个经不起饿的,扯着细细的小嗓子,挤眉弄眼的一滴泪都没有。

  要不是他才一个月大,闻欣都得批评句“假哭”,好笑道:“知道你很饿,咱们悠着点行吗?”

  虞万支恰在此时过来说:“给我吧。”

  他觉得少干活有利于恢复。

  闻欣心想自己又不是瓷娃娃,但还是只坐在一旁看,忽然鼻子动动说:“要换尿布了。”

  她鼻子最灵,虞万支哭笑不得说:“让他吃完再换。”

  张阿姨不凑小两口的热闹,打盆水过来说:“那我煮晚饭了?”

  她本来是负责带孩子的人才对,现在已经变成买菜做饭干家务,谁叫没有可以掺和的地方,不过哪样对她来说都是工作,只要钱给到位就行。

  反正她饭菜做得好,闻欣一听就忍不住咽口水,可下午的话还言犹在耳。

  虞万支给她台阶说:“早上我特意给你买的牛肚,先吃好不好?”

  闻欣下巴略抬,一副勉勉强强的样子说:“行吧。”

  眼睛里要不是带笑,虞万支也叫糊弄过去了。

  他装作没看见,麻利把儿子收拾好。

  虞得得刚换过尿不湿,又是香喷喷的小孩,大方地给父母露出一个笑容来。

  光秃秃的牙床,叫人看着也想笑,闻欣轻轻地翻看着他稀疏的头发说:“胎垢还有一块。”

  医生说别硬抠,回头就会掉,可她瞅着有点膈应,天天都得看上好几遍。

  虞万支凑过来看,只剩下指尖那么大。

  他道:“也快了。”

  夫妻俩挨着头研究,好像是什么重要的事情。

  虞得得却不管谁是主人公,眼睛一闭又睡过去,也不知道是梦见什么,嘴角无意识地抽动着。

  虞万支心想还挺爱笑,说:“感觉得得有酒窝。”

  闻欣没看出来,倒觉得脸是圆滚滚的,说:“他会不会吃得太多?”

  又道:“要不还是我喂,省点钱。”

  月子的时候虞万支不想折腾她起夜,都是自己一手包办,现在她能管,不如少花点钱,不然也是坐吃山空。

  但总不能用孩子绑她好几个月,虞万支道:“人家说‘吃惯母乳的不喝奶粉’,这样你就脱不开手了。”

  倒不如还是现在这样,反正他们是攒着钱预备给孩子花的。

  闻欣也正琢磨着这件事,掰着手指头说:“是不是剩一年,那三万块钱就还完了?”

  说的是虞万支当时开加工坊时借的那笔,每个月还六百六,一眨眼四年已经过去。

  虞万支知道她提这个的意思,说:“等得得满百天,咱们就开始找店铺。”

  没办法,加工坊吵闹的环境并不适合带孩子,不然他天天背着儿子去干活也行,思来想去还是自己做老板方便些。

  家里一笔债接一笔的欠,好像这几年就没有无债一身轻的时候,得亏是月月都还得上,不然闻欣头发都能愁到掉光,叹口气说:“又要好几万。”

  还不是稳打的买卖,万一全砸手里可不好讲。

  虞万支手戳在她的眉间说:“眉头松开些,我来搞定。”

  加工坊的生意算是蒸蒸日上,做技术活的名头打出来就行,他道:“我现在每个月也能挣两千。”

  两千说多不少的,扣掉贷款和张阿姨的工资,加上个呼吸就要钱的小崽子,也就够花销而已,要不是生之前攒着一万块,闻欣连坐在这儿说话的勇气都没有,她晃晃脑袋说:“没事,家里不紧张。”

  又说:“得亏要孩子晚。”

  搁前几年,别说是一万,五百块钱都要他俩半条命。

  虞万支也这么觉得,心想二十八当爹其实正正好,说:“幸好离家远。”

  老家那地界,别说结婚五六年才生,就是超过五六个月没动静,出门左邻右舍就得追问两句,家里人能急得上吊。

  提到家,闻欣就琢磨着怎么娘家的满月礼还没到。

  别说她就惦记着钱,但人情来往本就是理所应当的,她不管是侄子侄女还是外甥女的份都没落下,这要是谁不还,那大家就一拍两散的好。

  她道:“对了,闻静寄了六百,说给孩子买个小镯子,你明天记得去把钱取出来。”

  汇款单早上刚到,她差点给忘记。

  虞万支替小姨子心疼起来说:“她也才工作,挣点钱不容易。”

  闻静去年六月份大学毕业,因为成绩优异留校工作,学校管吃管住,可现在做老师不过体面而已,加上也不是什么富庶之地,工资并不算高,别全副家当全拿来送礼才好。

  到底是亲姐妹,闻欣道:“她要没钱,不会充大头。”

  达才能则兼济天下,姐妹几个都是先管好自己的个性。

  虞万支稍微放点心,把这笔人情记下来说:“那回头给得得戴上,拍张照给他小姨寄过去。”

  这两年开始流行什么数码相机,胶片机的价格跌得狠,现在普通国产的五六百就能买一台。

  他寻思孩子一天一天大,多拍几张做纪念也好,那天咬咬牙给买下来的。

  拿到家,光拍闻欣就用一卷胶带。

  她想起来就好笑说:“跟之前拍的一起拿去洗。”

  虞万支估摸着效果不大好,他是新手啊,先铺垫两句说:“你好看,拍出来肯定好看。”

  闻欣一眼看破,用脑袋撞他一下说:“行啦,只要拍到人我都不生气。”

  虞万支反而慌张起来,心想自己当时镜头应该都对上了。

  他思索片刻,听到“开饭”的声音站起来说:“先吃吧。”

  餐桌上坐着三个人,比两个人的时候更安静。

  张阿姨倒是不见外的,唠嗑说:“猪肉又涨了。”

  闻欣都好久没去过菜市场,说:“多少钱啊?”

  张阿姨咂舌道:“五块二,吃供应那几年都没这么贵。”

  以前虽然样样要票,但舍得钱的人家花上两三块也能买一斤,那几乎是大家能想象得到的天价,谁能预支这三五年是一路飙涨,涨的那些工资都不够用的。

  闻欣是倒吸口气,模糊回忆道:“怎么记得去年还是四块。”

  虞万支也就最近没怎么去,不确定道:“过年的时候才五块。”

  按理正月会更贵,怎么过一个月不降反升,讲出去都没人信。

  谁说不是啊,张阿姨自己很勤俭,要不是做这份工作能跟着雇主家吃饭,她是一礼拜都不见荤腥的,说:“反正这世界大变样了。”

  准确来说,就这十来年,那简直是翻天覆地。

  别的不提,就工业区这片都在大搞建设,隔段时间不在街上走,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。

  这天是虞万支结扎的日子,夫妻俩一块出的门。

  闻欣久违地跨出小区大门,坐在公交车上说:“感觉路也不一样。”

  这条路虞万支几乎天天走,说:“新种的树。”

  闻欣了然点点头,像刚进城的时候一样叽叽喳喳。

  可见是憋得不轻,虞万支摸摸她的头发说:“其实我自己去也行。”

  按医生说的压根不复杂,现在去做,观察一下明天就能出院。

  但闻欣放心不下,心想虞得得还有张阿姨管着,执意跟着他一起。

  有人陪着是好事,不过跑上跑下的还是虞万支自己。

  他交完费说:“等下就出来,别担心。”

  闻欣想不起来自己生得得那天的情形,点点头坐在长椅上,抱着他的包,盯着手术室的门。

  里头虞万支打了麻药,心想闻欣生孩子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也这样,思绪飘来飘去,还有一部分意识是清晰的,只觉得自己是案板上的一块肉,任医生宰割。

  这一刻他想明白件事,那就是虽然别人是在救死扶伤,但他作为人的尊严实在太渺小,甚至有隐隐的刺痛感。

  因此他稍微回过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说:“闻欣,咱们以后一定都健健康康的。”

 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,闻欣点头道:“那当然。”

  又捂着他的嘴巴说:“不许说话,好好休息。”

  这种似曾相识之感,虞万支好笑道:“我又不是坐月子。”

  伤筋动骨一百天,他的那啥感觉比筋骨还要紧些,毕竟男人嘛。

  闻欣眼神微微向下看说:“那你就当自己是,也体验体验。”

  虞万支想到即将被禁锢在床上,嘴角抽抽,又觉得她的表情透着“心满意足”四个字,心念一动说:“好,不过我就十天。”

  他还得去上班呢。

  家里就指着这么个挣钱人,闻欣也没强硬,毕竟医生都说“可以”。

  她摩拳擦掌道:“一定让你好好的。”

  看上去可不像是这么回事,虞万支心里叹口气,却全是纵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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