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1、96_风光之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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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1、96

  ——“我也会尽量避免隐瞒我的想法。”

  希欧维尔对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很后悔。

  他一直都在避免跟卡兰讨论自己的婚姻状况。

  “拉斐尔说的。”卡兰道,“他说蒂琳夫人也在咨询离婚律师,所以我想问问……”

  “这对我们的关系有什么影响?”希欧维尔打断道。

  卡兰半响无言:“你要是觉得没有,那我也无话可说。”

  希欧维尔想去缝住拉斐尔的嘴。

  他真的不放过一点能挑拨离间的机会。

  也许卡兰觉得,蒂琳夫人想离婚是因为她的存在——虽然这也是一部分原因——但是就算没有她,蒂琳也早晚忍受不了这种生活。

  蒂琳是个非常浪漫主义的人。

  需要一个能陪她谈高更,看莎士比亚,去爱琴海晒太阳,一天至少有23小时能跟她紧密联系并且把他们的生活实时分享到社交软件的男人。

  希欧维尔显然不是。

  蒂琳既不懂他每天在做什么,也不懂他为什么不来陪自己。

  “你不想谈也没事。”卡兰冷冷道,“你尊重我说话的权利,我尊重你沉默的权利,很公平。”

  希欧维尔躲闪不开卡兰的目光。

  卡兰见他不说话,于是移开视线,又翻起自己的手机邮箱。

  希欧维尔把她的手机抽走,让她看着自己。

  “我觉得戴维斯家暴力激进的手段,已经影响到了我们在民众间的支持率。所以在跟他商议离婚的事情。”

  卡兰又抿唇,抢回手机。

  “我要看看夏令营有没有给我回信。”

  希欧维尔扣住她的手腕:“好吧,我确实是在走离婚程序了。”

  卡兰一动不动,等着他的后续。

  但希欧维尔不知道要跟她说点什么——“哦,我为你离婚了,跟我和睦相处二十年的妻子正准备向我索要巨额赡养费,但这不影响我们的关系。”

  像这样吗?

  卡兰有点抬不起头,她声音很小:“拉斐尔和阿诺怎么说?”

  希欧维尔不得不凑到她唇边听。

  “拉斐尔很不高兴,阿诺毫无想法。”

  经过今天的事情,希欧维尔有点意识到为什么拉斐尔会不高兴了。

  “好吧……”

  他们有点不欢而散。

  希欧维尔还需要一点时间解决戴维斯家的问题。

  而卡兰则需要一点时间认真思考两人的关系。

  卡兰在第三个工作日收到了夏令营的回信。

  她的申请通过了。

  她可以参加八月到九月的那一期夏令营。

  在出发前,她还有一点时间做自己的事情。她选择在费曼博士的实验室帮忙,因为本科生兼职工资比较低,费曼博士为了补偿她,会请她来自己家吃饭。

  最近瑞贝卡一直卧病在床修养。

  费曼博士偶尔热前一天的菜,偶尔自己做。

  后来卡兰索性接过了他的活。

  她跟纳什莉夫人学过几道菜,虽然算不上特别惊艳,但至少是家常水平。她还买了不少做糕点的材料,每天换着花样给瑞贝卡送。

  费曼博士觉得很不好意思,只能又给她提高了兼职工资。

  费曼博士说,瑞贝卡的身体一直不错,这次倒下可能是因为心病。

  她突然得知自己的孩子不是死了,而是被倒卖了,又因为卡兰的手术被囚-禁了一段时间,整个人暴瘦二十斤,每天沉浸在忧郁之中。

  “瑞贝卡博士?”这天中午,费曼在实验室加班,卡兰来给瑞贝卡送午餐。

  她看见瑞贝卡倒在床边,心跳一紧。

  手术过后很久没有过的心悸感猛然涌了上来。

  她手中的保温桶跌落。

  “瑞贝卡博士?”卡兰连忙上前将她扶起。

  瑞贝卡眼睛红肿,睡衣皱巴巴的,床边有一堆哭湿的卷纸。她是在拿水壶的时候晕倒了,水壶还掉在一边,浸湿了地毯,也打湿了她的衣服。

  卡兰迅速把她扶起来,用干毛巾给她擦净。

  “你还好吗?要不要去医院看看?”卡兰的心揪着。

  “不用……”瑞贝卡声音低沉,“我自己能起来。”

  她慢慢站起,又回到床上。

  其实之前她没有这么颓丧,因为她要给卡兰做手术。这件事悬而未决,像剑一样吊在她头上,敦促她在极度悲伤中坚持下来。

  但是卡兰的手术成功结束后,她就一蹶不振了。

  卡兰怎么劝都没有办法。

  她觉得自己应该把自己的身份讲明,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会对瑞贝卡的病情起反效果。

  在临去夏令营之前,卡兰把爱丽丝带到了瑞贝卡家。

  “这是瑞贝卡博士。”她跟爱丽丝介绍道,“是你出生后见到的第一个人。”

  瑞贝卡匆匆忙忙地从床上起来。

  “哦,她叫爱丽丝……我记得,我记得。”她眼眶红红的,但是眼底泛了几分笑意。

  爱丽丝羞怯地打招呼:“你好,瑞贝卡博士。请问你生病了吗?”

  “有一点不舒服。”瑞贝卡忧愁道。

  爱丽丝探出半边身子,然后伸手摸了摸瑞贝卡的额头:“你会没事的。”

  “谢谢,爱丽丝。”

  “外面天气很好。”爱丽丝又说,“不用开一点窗帘吗?”

  “那就开一点吧。”

  卡兰帮忙打开了窗,然后去做饭。

  她把爱丽丝留下,让她照顾好瑞贝卡。瑞贝卡挣扎着坐起了身体,抱住爱丽丝,露出许久未有的温柔笑容:“是的,你要照顾好我。”

  爱丽丝很镇定地点头。

  等卡兰做完饭送进来的时候,瑞贝卡已经在给爱丽丝讲童话故事了。

  “妈妈,我的呢?”爱丽丝没有看见自己的饭盒。

  “我们在外面餐厅吃。”卡兰温和地说,“如果你不小心弄脏了卧室,瑞贝卡就要费神去清理。”

  爱丽丝懂事地点点头,下床要出去。

  瑞贝卡想了想,也放下饭盒。

  “我也出去吃吧。”

  这是近一个月来,她第一次走出卧室。

  吃过饭后,爱丽丝照例要睡午觉。

  卡兰和瑞贝卡坐在客厅沙发上,电视里播着各种新闻。

  “她真可爱。”瑞贝卡忍不住说道,“没想到当时那么一点点大的婴儿,已经健康快乐地成长了。”

  卡兰笑着点头。

  瑞贝卡往卧室方向看了一阵,忽然脸色微沉。

  “她也要做那个手术,对吧?”

  “是的。”卡兰露出苦笑。

  她们两人沉默了一会儿。

  “其实我一开始有点排斥这个孩子。”卡兰的手放在膝盖上,无意识地揉着裙摆,“您也知道……我跟她的父亲……不是很愉快的结合。”

  瑞贝卡点点头,把手放在卡兰肩上,想给她一点支撑。

  “中间这些没什么可说的……”卡兰沉了一下,又迅速清清嗓子,恢复平常的声音,“现在爱丽丝对我很重要。在我做手术之前,我不知道我能活多久,所以每一天都尽量避开她,免得她对我有太深的感情。但是在我做手术之后,我每一天都想要陪着她,因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跟她在一起的最后一天。”

  瑞贝卡怔忪地看着她,视线慢慢从她的脸上,移到她的眼睛里。

  “我会照顾好她的。”她低声安慰卡兰。

  “谢谢。”卡兰勉强笑了笑。

  瑞贝卡看了看自己现在的样子,穿着几天没换的睡衣,头发又油又乱,简直像个女疯子。

  她知道自己说这话有多么的不能让人信服。

  “我知道你会照顾好她的。”但卡兰相信她,“你永远都这么的温柔体贴,充满爱心。”

  瑞贝卡手足无措地尴尬起来。

  她只想赶紧去洗个澡,吃好饭,梳理头发,换上平时的工作服,成为那个有着钢铁意志的科学家。

  “我还有件事想跟你说。”卡兰看了看手表,“但是你现在精神状态不是很好,也许会讨厌我说的话。等我从夏令营回来,我们再见面吧。”

  “没问题,我一定会在你回来之前恢复好的。”

  她们就这样约定好了。

  卡兰带爱丽丝回家。

  去参加夏令营之前,纳什莉夫人交给卡兰一个信封。

  “这是什么?”卡兰问道。

  “你可以帮我带给阿诺吗?”纳什莉夫人请求道,“我现在跟之前不同了,也不能随意出国。如果你能把这东西交给阿诺,我会非常感激。”

  “好的。”卡兰顺从的答应了。

  纳什莉夫人是唯一一个可以让她言听计从的贵族。

  卡兰对她的喜爱不同于对瑞贝卡的喜爱。

  这种喜爱之中混合了敬畏。

  因为纳什莉夫人是一位非常强大的女性。

  她在希欧维尔家最鼎盛的时候,离开了荆棘鸟庄园,也没有在最危难的时候回来雪中送炭。

  恰恰相反。

  她选择了一个不上不下的时机,重新介入希欧维尔的生活。

  因为她已经休息够了。

  她觉得这时候回来补偿自己的孩子了。

  像她这样能够完以自身的需求来做选择的人,是可以过得很幸福的。

  很多人都做不到。

  他们往往会被别人的意见和虚妄的欲-望所左右。在应该休息的时候拼命往上爬,在应该离开的时候拼命往回走。

  卡兰就觉得做这种选择很困难。

  她会被爱丽丝影响,会被同胞们影响,也会被希欧维尔影响。

  她曾经跟纳什莉夫人说过这件事。

  纳什莉夫人告诉她:“你有丰富而鲜活的感情,并且对这些感情很忠诚。这正是你身上闪闪发光的地方,也是希欧维尔和我喜欢的地方。”

  这让卡兰十分安慰。

  卡兰接过了信封。

  然后纳什莉夫人又递出另一个信封。

  “这个信封……”纳什莉夫人说,“则是给你的。”

  “给我?”

  “对,给你的。如果你去共和国,不想再回来了,那就按照信封里说的做吧。我会照顾好爱丽丝的。”纳什莉夫人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辉,“不过……”

  她觉得卡兰并不会这样做。

  卡兰不会逃跑。

  其实与卡兰想的恰恰相反,纳什莉夫人觉得她自己是弱小的人,但卡兰很强大。

  因为卡兰永远不会逃跑。

  她就是那种在火刑架上诅咒教会的女巫。

  她要活着看见帝国毁灭、重生,看见自己的所有同胞得到解放,才会平静地闭眼离开。

  “谢谢。我不用。”果然,卡兰笑了笑拒绝。

  夏令营为期一个月。

  卡兰过得很开心,但她发现共和国也不同程度地存在着歧视问题。虽然学校不会在官方公告上表现出来,但可以单纯的从夏令营的学生成分中判断——黑发学生人数不到其中的1%。

  但是申请夏令营的黑发学生并不少。

  听其他同学说,有些同样优秀甚至是更加优秀的黑发学生,都被学校找理由拒绝了。不止是这所学校,其他几所学校,也有同样的问题。

  帝国某些大学甚至还在修正案之后,清退了国外黑发留学生,这引起了很严重的国际关系危机。卡兰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事儿。

  卡兰抽空去见了阿诺。

  他当场拆开信封,欣喜若狂,因为里面是两张他最崇拜的摇滚歌手的演唱会门票。

  他甩着两张票说:“纳什莉肯定以为我有女朋友……其实我们早分了。票只有两张,我找另一个乐队成员去,好像对其他人又有点不公平。”

  最后,阿诺邀请卡兰一起去。

  时间上没什么冲突。

  所以卡兰陪他一起去看。

  她去之前说:“这是我最后一次陪你去某个地方。”

  “我保证这次能保护好你。”阿诺对着十字架发誓。

  演唱会上,他混在人群里叫嚷,疯狂挥手,那身出格的装扮在这群人当中又显得很平常了,反倒是卡兰自己有点格格不入。

  她渐渐发现了摇滚青年的可爱之处。

  演唱会结束后,阿诺告诉她:“我们乐队准备改个名字,重新发唱片。”

  “祝你们顺利。”卡兰真诚地说道。

  “谢谢。”阿诺认真笑起来居然有小梨涡。

  为期一个月的夏令营很快结束。

  卡兰在回帝国前,写了一篇声讨黑发学生人数远远低于浅发学生人数的文章。这篇文章被几个支持平权运动的学生转载,很快在小范围内传播开来。然后在夏令营的闭幕仪式上,有人设法把校长讲话词的ppt投屏,换成了这篇文章。

  这件事在整个共和国都引起轩然大波。

  还上了新闻。

  卡兰没来得及接受任何采访就赶紧回国了。

  她回国后的第一件事,就是找到瑞贝卡,跟她袒露心声。

  她特地约在一个郑重又私密的咖啡厅见面,这样这个消息就不会像个随意说出口的玩笑。

  在瑞贝卡来之前,卡兰坐在包厢里不断练习自己的开场白。

  “瑞贝卡博士,一直以来我都非常的尊敬你。可以说,你是我踏上医学之路的引路人。”

  “但是今天我必须告诉你,这份尊敬之下还有一种特别的感情。我知道您在很多年之前失去了自己的女儿,我也在很多年之前失去了自己的母亲。直到在不久前,我从新闻报道上看到爆-炸案导致的车祸,然后在您家见到那个来赎罪的老人,我才终于意识到一件事。”

  “我就是您的女儿。”

  后面突然传来清脆的重物掉落的声音。

  卡兰回过头,发现费曼不知何时进了包厢。

 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公文包,满脸震惊地盯着卡兰的脸,仿佛她脸上开出了一朵花。

  “……瑞贝卡今天去医院了。”费曼花了很长时间恢复说话的能力,“她让我下班经过咖啡厅的时候,顺便接你一下。”

  这就尴尬了。

  两分钟之后,卡兰和费曼博士一起坐进了包厢里。

  “我应该从哪里开始呢……”卡兰思考很久,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。

  她是从慈善捐助晚会讲起的,也没有隐瞒自己和希欧维尔的关系。

  费曼看起来彻底震撼了。

  但他接受得很快:“其实你做得很对。以我对瑞贝卡的了解,如果你在她刚得知自己孩子被偷走的时候,告诉她这个消息,她说不定会觉得这是你为了安慰她而编造出的谎言。”

  “我应该怎么做呢?”

  费曼提起公文包,一口气喝掉了剩下的咖啡。

  “走,我们一起去跟她说。”

  卡兰松了口气。

  有了费曼的帮助,接下来的坦白非常顺利。

  瑞贝卡差点哭得昏厥过去,她抱着卡兰,一直到天黑都不愿意撒手。她也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——为什么在她生病的时候,卡兰总是来她家做饭,陪她聊天,还把爱丽丝带来,想要让她重燃求生欲。

  “你得从帝国逃走。”瑞贝卡迟迟没有平静,“呆在这儿不行,这里环境太恶劣了。”

  “这不一定。”费曼博士突然插话。

  卡兰和瑞贝卡一起看向他。

  “刚刚学校才接到一个通知,要恢复部分黑发留学生的学籍。”费曼挑眉,看向卡兰,“你知道,也许是国际上的舆论压力太大了,也许……”

  也许希尔维尔也在找一种迂回的方式,来平衡她在帝国的地位。

  卡兰回去问希欧维尔,他只是说:“目前战略是这样的。我们为了打开贸易市场,势必要对黑发人种为主的地域做一些妥协。”

  所以这件事还是得追溯回帝国和共和国之间的贸易战。因为《反垄-断法》的问题,两国之间的贸易关系很紧张,为了避免陷入被动,帝国及时开拓了新的市场。现在,为了在新市场赢得声望,帝国不得不解除一些修正案中的禁令。

  贸易发展,经济强大,然后民众对国家、政府、军队的信心都会相应提升。

  主战派的保皇党也会取得更高的支持率。

  希欧维尔所做的一切都符合逻辑。

  “所以你为什么放弃戴维斯家这个同盟?”卡兰问他。

  希欧维尔回答不上来。

  帝国再也找不到比戴维斯家更好用的同盟了。

  他们精通一切地下工作。

  卡兰心里有数,但她想听希欧维尔承认哪怕一次。

  不是听他用合理的符合逻辑的答案来解释。

  而是想问问他内心中是否有一处,哪怕仅占理智1%的地方,觉得这个政策可以帮到她。

  “好吧。”卡兰半天没有听到他说话,只能转身离开。

  “等等。”希欧维尔把她叫住了。

  卡兰回过头。

  他的银白色长发垂在沉默的绣章上,神态沉稳、平和,与尖锐刺人的美丽伴生,充满着矛盾的美感。

  他还是没有说话。

  他慢慢走上前,把十字架从前胸口袋里拿出来,挂在了卡兰的脖子上。

  “愿神保佑你。”他弯下腰,牵起十字架亲吻,然后把它印在卡兰唇上。

  他高贵的神,和他曾经低-贱的奴仆。

  卡兰握住了他的手,把十字架拿下来,踮脚亲吻他本人。她还是这么直白,喜欢和讨厌都写在脸上,从动作中表现出来。

  他们紧紧相拥。

  所有答案都流淌在不言之中,所有回答他们彼此都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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