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蛊(上)_背靠神君好乘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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血蛊(上)

  郑衬与拂月的婚期定在来年二月,本来郑家是极不情愿的,几番大闹,郑家三夫人吊都上了好几回,天不怕地不怕的郑衬,总算知晓自己母亲的厉害,一脸几日,连笑也是苦涩的。二人来奉茶时,手上紧紧牵着,见凉玉抬眼,拂月急忙把手抽出来,满脸通红。凉玉只装作没看见这些小动作,笑道:“玄云在府上住不住得惯?”“回老夫人,在下一切都好。”郑衬嘴角一抹苦笑,“听闻母亲的事情,在下……实在是难以启齿。”凉玉微微一笑:“你担心吗?”“说不担心是假的,只是母亲一贯专断,她这样子,也是想再逼我一回……”他长这么大,少不得家人的看护,虽说母亲身上少不了阔夫人身上的毛病:娇纵、虚荣、大惊小怪,但好歹是爱他养他的母亲,她这样闹,他心底地没有一刻真的安宁。凉玉端起茶杯吹了吹:“老身并非不让你回家,你也知道此番你母亲是闹给你看,倘若现在回去,就算前功尽弃,到时候再想出来也难呢。”拂月闻言瑟缩了一下,眼里泛出少许决绝神色,忽然咬牙道:“奶奶,孙儿可以,就算让我跟阿衬回家去,我也愿意!”郑衬心中一震,这个他决心要守护的女子,眼中似有无限光辉,衬得她娇弱的脸庞都染上了些许刚毅。原来,她比他想象中还要勇敢。“你听听,老二向来就是这个性子,认定了的事就是死也要扛下去。”她含笑打量郑衬,忽然笑容一收,“不过,老二是老身的亲孙女,我不心疼,谁来心疼?老身说过不让她进郑家受委屈,说到便做到,她妥协,老身不愿妥协。你是个好孩子,明白我的意思。”郑衬回首看了拂月一眼:“玄云自对拂月说那些话那一刻起,便已经打定主意。不孝之罪由我来背,与拂月无关,我是个男人,会保护好自己的女人。”拂月低头勾起一抹笑,眼中含泪。凉玉看了看两人的脸,叹道:“怎么弄得生离死别一般。”她伸手指了指郑衬,“你带着老二安安心心住在府里。你放心,你母亲的来信都客客气气回过了,老二怎么样也算是侯府嫡女,门当户对,到时候老身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,风风光光进郑家,不由得你母亲不同意。”“待到成婚两年后,你自回你家去,求请自建府邸就是。”拂月讶然道:“奶奶?”凉玉只觉得说得口干舌燥,端起茶杯喝了半杯,“三年期内回去见了公婆,谁敢说你们不孝了?等风头过去了,你跟着玄云搬出去,过你们自己的日子,老身可管不到了。”二人对视一眼,眼里又惊又喜。解决了拂月这桩事,还有一个小麻烦。凉玉回首看着椅子上的拨月,算算日子,这家伙竟然也有十三岁了,正是青葱的豆蔻年华:发质是云家女儿特有的铜矿一般的黑亮,盘个垂髫,露出毛茸茸的白皙的脖颈,她专注画画儿的时候,眼里有神,看不出那一股朦朦胧胧的痴气,长长的睫毛低垂,两颊是稚气的圆润,惹人怜爱。凉玉越看越觉得小年画可爱,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小小的耳朵。年画以为奶奶跟自己玩闹,咧了嘴笑,撂了笔就扑过来,紧紧搂着凉玉的脖子,也闹着去捏她的耳朵。愉快地玩闹了一会儿,凉玉将年画扯下来,理了理自己揉皱的衣服,认真道:“老三,这两日要跟你二姐多讲几句话,过两日她就要嫁给别人了。”年画张大嘴,歪过头去,显出惊讶又迷惑的模样,“出、出嫁?”“嗯,你二姐要做别人的夫人了。”“啊……”她塌下脸来,许久,又跑来攀住她的袖子,“奶奶,我、我什么时候出嫁?”凉玉眉毛一挑,在她脸上狠狠捏了一把:“好啊,小没良心的,这么快就想要出嫁了?”又将她抱在怀里,年画儿像一股巨石压在她身上,忍不住好奇地问道,“我们老三想做谁的夫人?”拨月在她怀里咬着手,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,一字一句道:“秦、沅。”凉玉心里一沉,搬过她的脸看着,“为什么想嫁给秦沅?”拨月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,只是用力摇了摇头,不肯再吐露半个字。“告诉奶奶,秦沅还有没有欺负你?”“欺负!欺负!”年画儿终于变回了平日里的年画儿,一脸夸张的愤恨,日常告状,“奶奶都说了不必背书,秦沅他还要、还要查我背书!”凉玉奇道:“他欺负你,你还要嫁给他?”年画儿让她问愣了,又歪着头思量了片刻,犹豫地点了点头。年画儿啊……她叹了口气。凉玉跟秦沅也算打过两三次照面,听云戟说他是江湖人士,性子孤傲。可她觉得,何止是孤傲,简直是脾气古怪。他给人的眼神,永远是冷然淡漠的,似乎是很不乐意与他们多做接触,不知道这样的人,是怎么做到耐心面对年画儿数十年如一日的?玩墨玩得满手黑漆漆的拨月挨上她胸前,随之而来的是拨月天真无邪的笑脸:“奶奶你看!”凉玉低头看了一眼前襟黑漆漆的小手印,又叹了一声。西风吹过来,送来这一年的第一场雪。窗棂上积了白,屋内的茶盏冒着热气。对面的郑袖裹在雪白的狐毛披风里,面冠如玉,她冷不丁一瞥,又想起记忆深处那个少年来——季北辰冬天畏寒,总是要穿厚厚的毛皮,有种孱弱破碎的美感,引得人去心疼。过去的那些年,她早就习惯每年送他一件新斗篷,十二个侍女亲手挑选,她都不放心,要亲自看一看。她不动声色地将思绪收回,“听闻魔界很冷,三世子还这样畏寒。”朗月轻轻一笑:“老夫人身边没了小凤,还真是有些不习惯,不知小凤何时归来?”凉玉扯了扯嘴角,眼里一抹冷意:“你箭头上那腐肉生,便够他消受一段时日。”朗月闻言倒愉快地笑了,两个梨涡显现,更显得他笑容明媚而无辜:“早年听闻神君大名,忍不住试上一试——”他凑近了她,“不负仙力,还能跟朗月打个平手,真是佩服啊。”凉玉冷冷一笑:“三世子一向喜欢打人一掌再给个甜枣儿,我早习惯了。”“啧啧。”他含笑瞥她一眼,“你真是了解我。”顺手拿起盘里一颗栗子,捏碎了,只管慢条斯理地去皮。凉玉斜眼看着,哼道:“三世子这么能耐,怎么不会剥栗子呢?”她也从盘里拿起一枚栗子放在手心,当着他的面,将栗子翻了个身,用两手拇指轻轻一按,那栗子壳便沿着一道完美的弧线裂开,露出里面饱满的果仁。“多谢多谢。”他厚颜无耻地笑着来取。凉玉手心一合,飞快地塞进嘴里,把栗子壳塞进他手心,含糊道:“自己剥。”眼里含着一股得意飞扬的神气。他哑然看她片刻,又看看手中完完整整的栗子壳,叹道:“真是个小孩子。”“我今年有七百五十岁了,三世子多大?大言不惭。”他脸上又浮现出那种人畜无害的笑容,像猫儿一样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:“本座虽然只有一千岁出个头,但是论起成熟,可比小花神强得多。”似是动作牵到痛处,他皱眉摸了摸脖颈上让她划出的那一道血疤,眼中划过一抹暗色:“那天我不出手,你真的想杀了我?”凉玉看着那一道蜈蚣似的疤横亘在他雪白的脖颈上,有些歉疚:“情急之下,凉玉多有得罪。”他无所谓地笑笑:“从你嘴里听到一句不生分的话,比登天还难。”他从怀中取出一只青色的小瓷瓶,“我带来了你想要的东西,想不想试试?”她看着他手中的瓷瓶,心怦怦直跳:“这是……血蛊?”“你做事不小心,令牌让温玉看到,她已经生疑——别担心,我既然用你来牵制温玉,自然会让你们两个均衡一些。”他将瓷瓶放在她手里。血蛊如同神丹妙药,吃下去便可以蕴生功力,不必修炼自生百年修为。养蛊之人以修为精血饲养蛊王,这蛊王即为功力的中转站,进入受者体内后,修为便会温和转化。有了血蛊,便有了快速获取高修为的能力,千百年来,这样东西一直是众人追逐的对象。但自从妖仙大战后,两方势不两立,魔界诸人大肆残害俘获的仙来炼制血蛊,这种东西,在仙界也被明令禁止了。虽说凉玉自小宁愿被棍子打也不愿意背天规,但磨了这么多年,这一条她还是知道的。他似乎看出她的顾虑:“这血蛊是在下用自己的修为炼的,不沾杀戮。”他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,“你的仙气不能有丝毫沾染,在下还等着你引天罚来劈温玉呢。”凉玉将瓶子握紧了一收,闷声道:“多谢三世子。”“谢?”他笑得一脸灿烂,慢慢盯住了她,眼里有灼灼星火,意味深长道,“别着急谢我,你先试一试,受得住,便送给你。”到了晚上,凉玉才知道郑袖的话是什么意思。那血蛊甫入她的身体,横冲直撞,引得气血骤乱,她天灵盖仿佛被人拿掌劈开,仿佛有一株强韧的植物,盘踞在她的头顶,要将根从太阳穴硬钻进去,占领她的身体。头痛如绞,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来,又在痛楚中滚落在地,撞在柜角上——这尖锐的疼痛让她神智清醒一些。头发让汗水濡湿,乱七八糟地贴在眼前,她被逼得走投无路,暗暗道:“你已经归我所有,不从也得从!”眸中寒光迸溅,用了蛮力压制体内翻涌的气血,只坚持了一刻钟,便陡然失力,又让那蛊王拖进深渊中。她心神紊乱,转头吐过一口血,手指却微微痉挛。她想起什么,连爬带滚地摸到了柜子旁,取出了上一次对付疏风剩下的两个昏睡符,颤着手贴在自己脑门上。胸口仿佛有熊熊烈火在燃烧,吞噬了她,她咬牙忍住□□,汗水顺着脖颈流到了胸口,抓住了桌角,将头撞了过去。砰、砰,这闷响在深夜里仿佛是最绝望的歌声。她有些耳鸣,疼痛慢慢地消解了,或许是身体已经在昏睡符的作用下失去了意识。夜风从窗缝里渗进来,她紧紧阖着眼睛抱紧了膝盖,将自己缩成一团,竟然觉得有些冷了。一夜就这样过去。她没有征服蛊王,却也没让它讨到半点好处。虽筋疲力尽,但努力还远远不够。她伸出手来,看着晨曦下自己的掌纹,一双小小的柔弱的手,将来,这里又会恢复她本来应该拥有的力量,然后,这双手能再度操控华蓉。她失去的一切,都会一样一样地拿回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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