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审(中)_背靠神君好乘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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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审(中)

  年画儿捂着自己的耳朵,不清楚音量有多大,满屋的人都让她的呐喊吸引了注意。凉玉将她两只小手放下来,禁不住笑:“你呀,怎么把衣裳穿成这样?”年画儿身上喜庆的绯红衬裙有些长了,裙边踩在她脚下,外头跨的黄色马甲,拿金线绣着翩飞的蝴蝶,纽扣开了,半边膀子已经露在外头,她全然不管,襟口还别着一朵有点蔫萎打卷的玉簪花。她看着大家,歪头傻笑。妆台前的拂月回过头来,黑发红妆,细细篦好的头发挽了个复杂的发髻,粉颊红唇,眼也不禁笑弯,胸前的红衣垂下一周细密的流苏。凉玉将年画扯到跟前:“快看,你二姊美不美?”拨月吮着手指,认了半晌,忽然惊喜得猛拍巴掌:“美!美!”这下又将周围的人笑得人仰马翻,拂月笑中带泪,将小妹妹扯进了怀里,“姐姐最不放心的就是你。”拨月无感于出阁前后的差别,从她怀里挣了出来,从襟口扯下那朵玉簪花,塞到拂月脸前,喜滋滋道:“姐姐,送给你!”拂月接过花来,用手背沾了沾脸上的泪痕,鸣夏嗔道:“二小姐不能再哭了,将胭脂冲掉,新娘子就不美了。”凉玉接过鸣夏手中的篦子,将她游移在外的几根发丝别好,拂月从镜中看着自己的朱颜,伸手将头上的镶金发钗卸了下来。凉玉会意,接过那有些蔫萎的玉簪花,为她别在鬓边。她的手指触到花瓣的瞬间,花须伸展,花瓣上的黄色痕迹慢慢淡去,疲软的花瓣挺立起来,竟然宛如新生。谁都没有注意这一幕,唯独年画儿瞪大了眼睛:“咦?”凉玉手指抵住唇,笑着做了个“嘘”的手势。拂月看着镜子,抚向发鬓,微笑道:“真好看。”“拂月,你爹还有礼物给你。”凉玉从袖中拿出一方手帕,小心地展开,里面有一只洁白小巧的瓷娃娃,两颊处用颜料抹了红,托腮趴在地上,十分可爱。她一怔:“父亲……”二月,拂月大婚,郑云两家联姻,朝堂上也出了大事。北方游牧民族频扰中原,皇帝派十万大军前去征讨,这十万大军均来源于异姓王侯,恰好是应侯云戟和忠勇侯郑阆麾下人马,应侯为主帅,忠勇侯为副帅,另有王四弟平昌王监军,浩浩荡荡北上了。说来凑巧,郑云两家这场喜宴,两位当家老爷,竟然都没赶上。此行匆忙,收拾甲胄细软前,凉玉这个暴躁又窝囊的儿子站在东厢之外,十分羞赧地将这个手帕包着的小瓷娃娃交给她,瓮声瓮气道:“这是儿子买给老二的,烦劳母亲到时候送给她。”凉玉接过来打开一看,噗嗤一声笑出声来:“戟儿,这个玩意与你的风格大相径庭。”他苦笑:“母亲别再取笑孩儿了。”他抬眼望着天上的月亮,满脸虬枝般的胡须轻轻颤动,嘴角下撇,竟是个十分悲戚的神色,“那年老二还小,带着她到嫣然娘家。途中经过了集市,拂月看见这个娃娃,喜欢得不得了。可我一摸身上,带来的钱袋不知道被谁偷去了,行李里头的钱只够坐船,我便硬拉着她走。老二一直是个安分听话的孩子,一声不吭被我拉着,我走了半晌,一回头,看见她拿小手悄悄抹眼泪,眼睛跟兔子一样……”他笑了,眼圈却发红,“我当时急了,直骂她‘孬种’,吓得她不敢放声哭。这件事我一直忘不了——一个大老爷们,竟然拿孩子撒气,真是羞。”凉玉看着手里的娃娃。“后来回了府,我想这小丫头,为了一个小玩意,哭得眼睛都红了,便悄悄去了集市。这个娃娃只要三块铜钱,倘若我当时放下身段问一问,是不是就不会惹她哭了?”他伸出粗糙的手指,抚了抚瓷娃娃的脸蛋,“我对着月光仔细地看,这个娃娃有点像老二,白白的小脸,红红的脸蛋……”他笑了,眼中泛着泪光,“我有蛮横一股力气,谁都不能欺负我云戟的孩子,可是我还是让她被别人欺负了去,好像是白活了这四十年似的……”凉玉轻轻道:“老二明白是非,她不会怪你。”“可是我怪自己,遇到这种事情,我心里过不去,越愧疚,越变着法地伤害她,现在想想,大概最不可饶恕的,是我这个父亲。”凉玉与他对视:“这些话,待老二成婚,你自己给她说去。”高大的应侯像孩子一样涨红了脸:“母亲,儿子要是有脸面对她,这个娃娃,早在几年前便送出去了。”凉玉一撇嘴,作势要还给他,他紧紧握住凉玉的手,那只瓷娃娃硬硬地硌痛了她的手心:“孩儿知错了!”她望见他眼睛里深重的不舍,“云戟一生刚愎自用,胸无大志,只会用别人撒气,却不肯听人奉劝,心中多少话,自嫣然去世后,再也没人可说。”凉玉蹙眉:“你是我儿子,为什么不跟我说?”应侯苦笑,“母亲一生为应侯府而活,为儿子而活,怎能还要母亲挂心?”他咧嘴一笑:“多谢母亲拦住儿子,没让老二错嫁那韩荔。”笑容渐收,“战场上刀剑无眼,倘若能好好地回来,儿子便卸甲归田,奉养母亲。”凉玉将瓷娃娃紧握在掌心,他的手也慢慢松开,月光如霜铺了满地,晚风送来丝丝凉意,只往人衣袖里钻。她道:“好好地回来,我等你给我养老送终。”身高八尺的应侯眼眶湿润,哽咽地应道:“保重。”拂月将瓷娃娃捧到手心上,慢慢摩挲:“没想到,爹竟然还记得……”凉玉道:“你父亲千般愧疚疼爱,却不好意思对你说,真别扭。”拂月破涕为笑:“我,我都晓得。小的时候,他没少斥责我们姐弟四个,可若是有人敢欺负我们,爹爹老是挡在我们身前,把那人揍个半死……”一旁的大姐推月闻言有所感触,道:“是啊,自打娘亲走后,父亲又当爹又当妈,实在是很辛苦。他甚至……一个侍妾都没有娶过。”“我怎么会怪爹爹呢?”她将小小的瓷娃娃贴在心口,仿佛回到那一日风和日丽,店铺酒肆,吆喝阵阵,年轻的父亲摸到空空的钱袋,看着那摊位上的娃娃和女儿期待的眼神,流露出的那种狼狈和愧疚。推月将她的头靠在自己怀里,温声道:“大姐也曾经劝你嫁给韩荔。妹妹,希望你理解,对大姐来说,我们云家的女儿,是为了整个应侯府而活。”凉玉心中一颤。自她的魂魄穿来了萧氏身上,一直尽力庇护几个孱弱的孙子孙女,无论是拂月拨月还是云清,都尽量顺从他们的意愿来,绝不强迫。可是只有这当时已经出嫁的大孙女推月,才是真正用女儿家的肩头承担了侯府荣辱的。势利虚荣,精于算计,这一切的出发点又在哪里?当日她因看不惯推月言行,还曾经利用过怀有身孕的推月,这样想来,不禁恍惚倒退了两步,满心都是愧疚。“大姐,拂月不怪你,拂月敬你。”姐妹二人四目相对,从彼此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模糊的影子,感到血脉中汩汩流动着一样的倔强,一样的不肯认输,不愿露怯,即纵然有再多误解,此刻也都如坚冰尽数消融。她们轻轻拥抱了彼此,推月拍了拍拂月的后背:“祝你幸福。”“接新娘子喽!”“接新娘子哎!”门外传来了几个喜婆中气十足的叫门声,噼里啪啦。慌乱中推月急忙放开拂月,仓促地帮她擦掉脸上的泪,丫鬟们也忙了起来,梳头的梳头,补妆的补妆,鸣夏又抱了个小手炉来,塞进喜服的袖口。花冠架在头上,压得拂月十分吃力,她叮咛道:“爹爹给我的娃娃,我要带着。”推月抢过年画儿吃的几块点心,包起来藏在拂月手心,嗔道:“饿了便偷偷吃些,可别守着那刻板规矩。当日我成婚,一套礼数下来,可是饿得魂游天际了!”红唇盛妆的拂月掀起了霞帔,脸色红润,眉目明亮,一个一个地看过了所有人,低声不可闻:“……原来……是可以很幸福的。”“司矩,三年前的月圆之夜,你于亥时提剑闯入清章殿欲刺花神,可有此事?”司矩一叩,启唇道:“臣的确持剑闯入清章殿,但并非为了刺杀花神。”季北辰蹙眉道:“臣就在当场,看得一清二楚,司矩提剑袭来,若不是臣挡在殿下面前,后果不堪设想。”“季卿说的可是实情?”“司矩冤枉!”她看了帷幕一眼,道,“臣有罪,确实朝温玉殿下挥剑,可是并非为了致殿下于死地,而是……”她忽然顿住,咬住了下唇。季北辰的目光冷冷地看过来。应龙急了:“臭丫头,说下去啊!”司矩一叩,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:“臣是为了将温玉殿下捧着的一只坛子劈开。”“哦?那坛中有什么,为何要劈开?”“那坛中装的是……”季北辰喝道:“司矩!”“是凉玉殿下的一魂一魄。”应龙与司墨大惊,纷纷看向帐内,季北辰脸色苍白:“一派胡言!”“确是一派胡言。”司矩接话,静静道,“事后臣才明白,这坛中并没有殿下的魂魄,也不可能有。”季北辰惊疑地望定她,一时间摸不清她所思所想。“凉玉……”帐中的天帝缓缓吐出这两个字,“紫檀殿君上和重华夫人之女?”“是,臣曾经的主上凉玉。”天帝默然片刻:“为何这其中不可能有凉玉的魂魄?”“当日殿下的一魂一魄,被华蓉剑打散,乃一百仙友共同所见,这世间,怎么可能还有她的魂魄?”司矩脸色苍白,反问却凌厉至极。应龙松了口气:“说得也是。凉玉私通魔界,天界不追究她已是宽宏,那小叛徒救走她的残魂,当时便已承诺过绝不与天宫为难,谅他们也兴不起风浪来。”天帝道:“既然如此,当日你为何还会侥幸去劈那只坛子?”季北辰的指节攥得铮铮作响。这小小司矩,真的敢将招魂之事吐露出来,大家鱼死网破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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