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死不嫁(下)_背靠神君好乘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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宁死不嫁(下)

  此刻身着皎月留仙裙的凉玉将袖子粗鲁地挽到臂弯,正捉着笔,按着纸,满脸希冀地巴望着凤君指教,听了问话,脸不禁涨红:“凤君怎么又提我不成器的童年,浪子回头金不换!”凤桐笑着看她半晌,才开了口:“啼春表面是你的大丫鬟,实则是应侯府江湖势力的联络人,她手下有春山教十死士,皆是武功高强,善用毒器之人。春山教自成立以来,只受萧氏调遣,除非萧氏与继承人签订合约,才可易主。”凉玉一面记录一面惊叹:“原来萧氏手上没有兵权依然能使旁人忌惮,不是靠威望,而是靠啼春手下这个春山教。”她歪头问道,“除了啼春,还有谁知道此事?”“仅大小姐一人。”凉玉啧啧:“看这样子,萧老太太偏心这个推月不止一星半点。是把她当做接班人来培养了?”凤桐颔首:“应侯鲁莽,有勇无谋。孙辈里面唯有云推月无论从魄力还是心机,都与当年的萧氏相似。”说到这里,他有些好笑地看着她,“从小被器重到大,难免会恃宠生娇,今日到你这里算是碰了钉子。”凉玉脸红了:“——我是看不惯她与亲妹妹说话那个样子。”脑海里倏忽闪过温玉的脸,暖烘烘的清章殿藏剑阁,温玉素手把白纱帐撩起,从枕头下面小心地拎出一串光华流转的剑穗,那穗子上的流苏一晃一晃,每晃一下,便露出她温柔体贴的脸:“送给你当嗣位礼的礼物,你喜不喜欢?”她这辈子算是厌恶极了温柔陷阱。她停了片刻,补充道:“既然萧氏从前钟爱她,那我以后便注意一些,不会再让人起疑了。”凉玉语气平静,偏生让凤桐听出了几丝委屈,他伸出手拂了拂她额前的发丝,笑道:“如今你就是萧氏,可以活得自在些,不必让规矩拘着。”她漆黑的一双眼看过来,刚有些希冀,又迅速湮灭,好像灵动的火苗刚冒了个头就被吹熄了。她嘴角泛起一丝无力的笑:“我就是活得太自在了,才走到今天这一步。”眼见凤桐闻言板起脸要训人,她立即摆着手讨饶:“好了好了!我不说了。”“凤君盯着我干嘛?”她脸上的无力和哀愁只出现了片刻,刹那间又被跃动的神色替代,笑嘻嘻的模样和以往没什么区别,“我还有好多问题要问呢。”凤桐轻轻一哂。凉玉抓紧提问:“我一直觉得老二有点奇怪……”凤桐顿了顿,露出一丝玩味的笑:“侯府有名的‘一大一小’?”凉玉立即抓起笔,“什么‘一大一小’?”他看她一眼,嘴角一抹嘲讽:“小的是痴傻的三小姐拨月,大的是失身的二小姐拂月。”“失身……”她的眼神有些茫然,骤然又想起拂月那张年轻而忧愁的脸,还有云戟气急败坏的雷霆暴怒:“你有什么脸面挑三拣四……”手指攥紧了笔。这样年轻的拂月啊,她像是枝头娇花,刚刚绽开了最新鲜的一半。“两年前的四月初二花灯节,年仅十六岁的云拂月与丫鬟走散,被一群靖州来的暴民围住。事后,跟着拂月的丫鬟全被处理掉了,然而当时看到拂月衣衫不整,瑟瑟发抖被救回府的百姓不少,迫于应侯府权势,此事只在暗中流传。”凉玉闻言始惊,随即心中隐痛:“暴民……”什么样的暴民敢在人潮涌动的节日里干这样的事?她眼神锋芒毕露:“此事蹊跷,有人刻意为之。”凤桐点头:“确是如此。有传言称,暴民是郑家买通,此举是为了败坏应侯府的名节,给云家一个警告。”凉玉愣了愣:“郑家?”“当今天子最宠爱的枕边人是郑贵妃,郑家身为外戚,封疆列土,饱受恩宠。郑贵妃的父亲郑伦封为忠勇侯,统兵,与平叛功臣应侯云家都觊觎着对方的兵权。”凉玉恍然大悟:“难怪。”凤桐抿了口茶,悠悠道:“郑氏不善,往后也要多加注意。”凉玉停了停,语气里带了三分怒气:“什么政治斗争要捎带上一个无辜的姑娘,实在是下流。”凤桐的笑容敛了敛,再次叮嘱:“对方是不择手段之人,因此不要轻敌,要多加注意。”凉玉望着他的眼睛,凤君不笑的时候,眉目之间倨傲冷峻,颇有些压人的势头,压得她忙不迭点头:“记住了。”他放下茶杯站了起来,站在窗边:“——那两人仍在搜寻你的残魂,青瓦洞有昊天塔坐镇,他们不敢擅闯,却费尽心思观察我的踪迹。如今当务之急,一来尽量不要露出马脚,二来尽快再找到你一魄,让你的魂魄能待在本体里,不至于占用萧氏躯壳。”一提到那两个人,她就沉默,垂下眼眸,叹气:“有劳凤君了。”下颌骤然被他捏住,他的手指温热,带着若有似无的清淡香气,他半强迫地托起她的脸,和她对视。他的眼珠漆黑,眸中微有讽意:“你这丫头,还没对垒,怎么就像斗败的公鸡一样?”他眼中毫无惧色,像是大敌当前,恨铁不成钢的将军。她狠狠咬住嘴唇,抬眼看他,尽量弯出一个笑来:“我……我怕连累了凤君。”他一怔,随即嗤地笑了,“什么时候胆子变得这么小了?”“怕”这个字眼,已经很久没有在凉玉嘴里吐出来过了。还以为她天不怕地不怕,没想到却是顾念身边人。接连遭逢骤变,在这个最需要依靠的时候……她能依靠的只有他了。念及此处,他心里一软,附在她耳边道,“我也没有退路,何谈连累?”顺手将她捞进怀里,有节奏地、安抚地拍了拍。他身上是再熟悉不过的气息。不知怎的,偏偏今日她便觉得脸上发热,从听他话的耳朵到脖颈,都麻木得没有知觉,连带身体都有些僵硬了。自与季北辰相识以来,凤君再也没有这样抱过她。她也……许久不曾被人这样拥抱了,整个人蜷缩在熟悉的气息里,温热的皮肤下是有力的心跳,这是从前季北辰抱她的方式,让她慌张地怀疑——到底能不能就此放松,或者尝试依靠?察觉到她的紧张,他有些发怔,她像惊弓之鸟,身体紧绷,心跳飞速。他立即不动声色地将她放开,笑道:“时候不早了,你回罢,待会儿你那丫鬟又要催了。”凉玉抬头看了看他,他已坐在窗台外,衣袍在风中飘飞,没有给她对视的机会。她想要解释些什么,可是嗓音干涩,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。月色明朗,锦冬怀里抱着萧氏的披风,张大嘴打了个哈欠,眨巴眨巴眼睛,泪光盈盈地问道:“老太太这一次又祭祀那么久,不累么?”凉玉笑笑:“这便回去睡了。”“咦?”锦冬不知道看见什么,突然三两步跑到前面,从树枝上取了个白色的物什来,欢天喜地地摊开手掌,一只毛线做的小雀儿,通体雪白,眼睛是绿豆大的两块曜石,莹莹闪光,“老太太快看,不知是谁在树上挂了只吉祥鸟呢!”凉玉接过来把玩,忽然一阵风来,拂过她的发丝和脸,凤桐的笑语在她耳边响起来:“还怕么?”她吃了一惊,转头四顾,眼前一片黑漆漆的夜色,没有凤桐的影子。缱绻的风打了个转,从她身边飞走了。锦冬两只眼睛正巴巴地望着她手掌里的小玩意,一点反应也没有。她嘴角微微翘起,又立即掩藏起情绪,像是藏了什么谁也不知道的秘密似的,在一种微妙的情绪中,将那只雪白的小雀儿小心翼翼地收入袖中。****香炉里的香悠悠燃着,暖烘烘的一片香气,室内一阵尴尬的沉默,也许是因为太尴尬了,鸣夏整整添了四回香,终于忍不住寻了个由头逃也似的出门去了。凉玉的手指放在一沓薄纸上闲闲摩挲,笑道:“戟儿,你想好了没啊?”对面坐着的应侯低着头,眉头微微蹙起,缓声应道:“母亲……母亲,孩儿如今已过不惑之年,军务繁忙,娶妻……还是不急在这一时吧……”凉玉冷哼一声,一张一张翻看手里的画像:“那怎么行,沈氏走了,你身边只有侍妾没有女主人,为娘放心不下。”她身子前倾,定定地看着他,“戟儿该不会是嫌弃娘选的人不好吧?”“孩儿不敢。”应侯一张威武的脸如今扭得像苦瓜一般,咬牙违心道,“母亲选出的女子,自然是蕙质兰心,极好、极好……”凉玉脸上有些幸灾乐祸:“戟儿你看,这薛家老三,虽然年纪大了些,不过比你大,知晓疼人啊!你再看这王家二小姐,人是长得没那么好看,可听说性情极为温柔,看人不能总看外表……还有这史公家的小女儿,虽然是最低微的庶出,但人家小小年纪嫁给你当续弦,你说谁赚了?”云戟的嘴唇微微颤抖,连带着胡须都抖了起来,讨饶道:“母亲……”凉玉笑容一敛,一掌拍在桌上,喝道:“这天降的好姻缘,为娘高兴都来不及,你有什么脸面挑三拣四的?”云戟越听这话越觉得耳熟,竟然跟那天他隔着门大骂云拂月的说辞一模一样,脸色红一阵白一阵,一下子跪倒在地:“孩儿明白母亲的教导,孩儿知错,不该逼老二嫁那韩荔……”凉玉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:“既然如此,我也不难为你了。起来坐好。”应侯平日里在外耀武扬威惯了,唯独惧怕严厉的母亲,经了这一遭,又深深感到被母亲支配的恐惧,战战兢兢地坐下来。“我问你,把老二卖给韩荔,能卖多少人回来?”应侯瞪大眼睛,“娘,是嫁!怎么能是卖呢!”一抬头触到萧氏冷冷的眼眸,语气顿时蔫了几分:“孩儿也是没办法,如今嫣然过世,咱们与郑家的关系越发水火不容,倘若不与韩家联姻趁机拉拢,总有一日要让郑家挤死!”他小心看了凉玉一眼,极贴心地解说道,“母亲忘了吧?孩儿的发妻沈嫣然是郑贵妃的表妹,是您当时亲自订下的婚事,当初就是因为娶了她,云郑两家才有这些年表面上的安宁……”凉玉心里有些尴尬,僵硬道:“原来老身当年也做主过你的婚事——真是对不住了。”云戟立即满脸惶恐,“母亲这样说可是折煞孩儿了!我……我与嫣然琴瑟和鸣,十分幸福,可现在情况不同,现在老二的名声在京城里已经坏了,韩家虽小……”他似有些难以启齿,“……他愿意娶,也是难得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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