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云(上)_背靠神君好乘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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流云(上)

  明面上,此行是萧氏远行拜佛,统共去七日,相当于在凡间请了七天的假。现在一切顺利得出乎意料,多余出的时间,反倒茫然。风桐道:“你还想去哪儿,我们趁机逛逛。”这颗大槐树是花界的边境,毗邻人间。凉玉默然片刻,看到人界的一边,太阳已经渐渐西落。“我想去看看阿矩的帜繁海,可惜不行。”帜繁海早已人去楼空,连昆仑洞也空无一人。人间百世,流干眼泪,捏碎真心,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尽头。凤桐淡淡道:“寿宴之上,酒过三巡,司墨提起这件事。”凉玉问:“唧唧雀说话了?”凤桐一笑:“司墨为人谨慎,不轻易暴露所想,只是向几个位高权重的神君敲了敲边鼓,一会儿说自己睹物思人,想念司矩;一会儿又提起司矩原来如何安分守己,不知是什么激得她性情大变。虽然没有说明白,但是显然已有疑惑。”凉玉安慰地笑笑:“司墨上仙是个稳妥的人,他这样慢慢整理信息,反而是好的。”默然片刻,“凤君,我能去星寸台上看看吗?”那是她梦起之处,也是她断魂之所。此时没有大型祭典,应该空着,冷冷清清。“你是怀疑……”“当日我虽然没有完成嗣位礼,但还有一线气息,为什么天雷转而劈了温玉?如果说华蓉认不得我,是因为被混沌改了本性,那天雷呢?”凤桐叹了口气:“青凤台上星盘所载,重华夫人之女主花神位,按理说不可能有错。天雷并非不可引,当年平淑上仙飞升时,正值妖仙大战后身受重伤,她的孪生哥哥玉晏上仙怕妹妹捱不过去,遂以禁法,代她受了三道天雷。”他修长手指把玩着半片青叶,“但即使玉晏代受,飞升的仍是平淑。温玉不知是何来头,竟然能改天象,整个取而代之。”只可惜,就算星寸台上有什么痕迹,也应该早就被料理干净。凉玉摇摇头笑道:“温玉手上连混沌都有,还愁没有更令人震惊的法器吗?”凤桐目光渐深,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:“倘若大胆猜测,温玉能够操纵落入魔界手中的上古第一法器乾坤阵,使战气凌乱,改天换地。”他的手指缩紧,声音带着极危险的一丝笑,“那样的话,十个凉玉,又怎是她的对手?”“走,去星寸台。”星寸台宽广,一望无际,此刻夜幕低垂,星子温润地挂在天上,一闪一闪。台上九根白玉柱,错落林立,幽幽地泛着一点柔和的白光,凉玉的手掌抚过冰凉的柱身,衣裙飘飞,在柱群中无声无息地绕行。漆黑的夜色,乳白色的巨柱,银白色的衣裙,发丝纷飞,裙摆逶迤过地面,那光洁的地面,微微映出她裙摆的模糊的倒影。风吹树梢,广远之处,树丛摆动,传来零星的轻响。她向前缓缓迈了一步,忽然听到背后不远处一个轻轻的声音:“你来了?”她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,浑身上下,如坠冰窟。她从没想过,以这样的方式与他相见。慌乱之下,心里顿生一计。她双手紧握,恍若未闻,步履不停,轻飘飘地穿梭过柱群,闪身隐在暗处。季北辰笑了笑,并没有超前追,而是僵立在原地。“我以为,这里不会有你的幻影了。”声音有些干涩,语气却意外地亲和。他同她说话,向来客气谨慎,隔着不知道多少重山水,从来没有这样放松过。她命绝星寸台,原来他是把她当做死后的幻影,当成是残气凝成的幽灵。她侧头,从缝隙中看到他的小半身影。浓重的酒气飘飞过来。他手上端着一小坛醉仙酿。原来他也是会喝酒的。他端起酒坛,咕咚咕咚饮尽,有些许顺着嘴角流出,流过脖颈,打湿了衣襟,也满不在乎。他发丝微乱,眼眸湿润,苍白的面庞显得有些狼狈。“连你也不愿意见我。”是个笃定的叹息,他嘴边含着一抹自嘲的笑。他有些醉了。凉玉眼帘微垂,一声不响。她提起裙摆,从暗处走出。乌发白裙,她头上不饰珠钗,身上没有一块金玉,单薄得真像一缕游魂,漠然地从他身旁走过,连气息也是冰冷的,像伏暑天气冷库里飘出的一丝稍纵即逝的寒烟。季北辰紧盯她的侧脸,眼前模糊,看不真切,他闭了闭眼,忽然自顾自笑了,开始尚是低笑,后来笑声越来越急,越发喘不过气。她停在远处,转头看他,脸上没有表情。风越刮越大,她的衣裙疯狂地在空中舞动,好像下一秒便会像蝴蝶样,煽动翅膀翩然飞去。“她不像你。”季北辰看着她的脸,神情复杂地问,“为什么她不像你?”凉玉眼里一抹冰冷的怜悯,缓缓后退,一步一步退到凤君支好的仙障里,先是脚踝,然后是裙摆,直到最后一缕发丝也消失不见。泠泠月色撒在星寸台上,季北辰僵直地站着,脚边一团漆漆的影。****应侯府的日子过得有条不紊。年画儿依旧日日来讨饼,再拉着凉玉的袖子告秦沅的状。不知不觉,年画身量长高了,人也瘦了,小脸慢慢有了形状,眉眼之间,隐约可见一份清丽。往常年画儿往萧氏身上扑,只能扑到腰际,现在,脑袋已经能抵到胸口了。凉玉护崽的热情愈发高涨,有几次在庭院里看到秦沅带着年画在外面散步晒太阳,年画仰起头满脸的信任,那个高大的侍卫看着她,也是满脸宠溺,心里便立即警钟长鸣。她找来鸣夏剪秋悄悄嘱咐:“老三大了,男女有防,派几个人盯紧秦沅,别让他真的欺负年画儿,再派个人给老三教画画儿。”拨月的智力停留在五六岁的孩童,学是上不了,但画画得确实不错。凉玉派人请的老师,几次三番地夸她有天赋。凉玉心中稍感慰藉。年末,推月生了,是个男孩儿,母子平安。虽然孕期反应巨大,几度吃不下东西,但推月从小习武,身体底子很好,这一次生得还是十分顺利。凉玉去推月婆家看过一回,新生儿的脸是皱皱巴巴的,又红又小,挤着眼睛砸着小嘴,像个小老头儿,凉玉心情复杂地接过来,又新奇又紧张,小心地抱在怀里哄。“奶奶好歹也是抱过我们几个的,怎么姿势显得这么生疏?”推月靠在床畔,笑吟吟地调侃。她脸色红润,皮肤光滑,身材愈发丰满,像个熟透了的果子。凉玉心虚,恋恋不舍地将孩子还给她,讪讪笑道:“多少年没抱过了。”推月把宝贝儿子抱在怀里哄着,甜蜜了一会儿。抬眼又开始操心起别人的事:“奶奶,不是孙女总提,二妹年纪不小了,还是应该快点找个婆家,推月觉得,那城西驻兵的汪家就不错……”凉玉无可奈何地在心里叹息。自从与郑袖正面对抗以后,她便派剪秋去跟拂月提点过。拂月过于敏感,自那以后便不再出来与郑衬见面。可是郑衬还依旧往应侯府跑,白跑了几个月终于消停。回去以后,此人转了性,一次也没有再踏足京城的当红伊人馆,只闭门做功课。后来,让啼春在院子里截了一封书信,她才知道,原来这郑衬还悄悄往拂月院子里送信,每天一封,风雨无阻,她展开信看了看,满满当当全是些酸诗,文才倒还不错,语气真挚,看起来很会讨女孩子喜欢。她拆了几封看了看,趴在塌上笑了半晌,便命人以后不用再拦。拂月依旧日日来请安,只是眉眼之间笼着淡淡的哀愁,没有前段日子那样轻松快活。凉玉看在眼中,也不点破,悄悄地问了几个丫鬟:“万一,我是说万一,郑衬这小子和老二真走在一处,他辈分上可是三表舅,算不算□□?”鸣夏一听便笑了:“老太太,咱们先夫人和郑贵妃的表,都表的八竿子打不着了,当初是两个大家族硬要攀亲,才故意拉近的。”剪秋也压低声音笑道:“其实,要是这郑衬真能娶了二小姐,是最好不过的。毕竟事情是因郑家而起,让郑家来负责,才算不便宜他们。”凉玉想了想,拿扇子遮住鼻梁,无声地笑了笑。萧氏唯一的孙子云清来过几回。小孩儿个头窜得很快,仗着父亲的宠爱横行无忌,为挫一挫他这傲气,凉玉罚他在院落里跪着顶碗。她铁了心管教孩子,云戟什么话也不敢说,只是退在一旁戳心窝子地看着。顶到第三日,云清已经面无人色,摇摇晃晃,膝盖青了一大截,看人的眼神都是小狗一样可怜巴巴的。凉玉回头看了看凤桐:“小凤,给他提提神。”云戟嘴张得老大,伸出手来:“母、母亲,不可!”话音未落,凤桐已经搭弓上箭,眯眼轻轻一拉。“嗖——”箭破窗而出,像一道闪电直飞出去,隔着半个庭院,一下便把云清头上的碗射了个粉碎,一头扎在树干上,侍卫去捡,发现箭头已经将两人合抱的树干对穿,不由大骇。凉玉倒吸一口冷气,责怪地看了他一眼,压低声音:“你用那么大力气做什么?”他咳一声,只悄悄应道:“嗯,知道了。”云清两股战战,吓得说不出话来,一双眼睛怔怔地看着凉玉。“清儿,你不是喜欢射箭吗,连奶奶身边这个小姐姐都不如,如何□□定天下?”她将他温柔地拉起来,还拍了拍他裤子上的灰尘。云清看着萧氏背后小凤手里的弓和冷冷的脸,再看看萧氏一脸用心良苦的慈爱的神情,哇地一下哭了,害怕似的扑到萧氏怀里。哭得没力气了,才抬起头来擦了擦眼泪:“奶奶,云清、云清也想这么厉害。”以前他不过就是跟学堂里张家的小少爷、李家的小公子一起比谁在家里更横,谁拿爹爹的赏赐更厚,谁欺负的婢女更多,谁斗蛐蛐儿的本事更大,可哪里比得上这帅气的当空一箭!要是能学到这一手,那该多威风!小脸上充满了憧憬。凉玉满意地点点头,斜了一旁心疼得要掉眼泪的云戟,道:“以后云清的管教交给我,你不许插手半分。”云戟张了张嘴,怅然地应了。“小凤,以后你教他射箭。好好教。”凉玉看过去,笑得一脸狡黠。小凤面无表情地看了云清一眼,看得他一哆嗦:“老太太放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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