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寸台(下)_背靠神君好乘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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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寸台(下)

  凉玉抱膝缩在案下,苦不堪言。疏风经了这二百年,成熟稳重不少。他很聪明,发觉中计的时间比她预想的短得多,让她躲得格外狼狈。头顶忽然没了响动,她的心提到嗓子眼里——莫不是有什么不对?默了片刻,他似是轻轻叹了口气,翻了一页。日头漫长,疏风滕书认真,一两个时辰都不动一下,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,凉玉将下巴抵在膝盖上,只觉得腰酸腿疼。可她不敢发出一丝声音,疏风也不言语,大殿里静悄悄的,只有纸页翻动的声音。想起凤君问她的话:“何不直接相见?”她想了想,总觉不妥:“二百年过,一面之缘,他变成什么样子,我不敢去赌。”她还活着这件事,总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的。为将疏风引开,风桐专程去搬救兵,可是却不知让什么耽搁了,竟然许久不归。她手里捏着从他那里要的几个昏睡符,等得时间久了,眼皮渐渐沉重起来。“出来吧。”骤然响起的声音,清凌凌回荡在大殿里,仿佛一道惊雷将她劈醒。他竟然早有准备,出其不意!疏风合上最后一页文书,言语客气:“不知阁下来此,意欲何为?”声音忽然靠近。她想也没想,照着他探下的脸一口气扔了四五个昏睡符,一骨碌从案下滚了出来。这昏睡符自然能使凡人昏睡,但大家同为神仙,修的是同一套术法,对着同僚用昏睡符,起什么样的作用就不得而知。她倒退着向后靠近,疏风的身子晃了晃,却没有睡着,竟然摇摇晃晃地扶着几案站了起来。他的头发有些散乱,眼神略微迷茫,忽而极缓慢地环顾四周,又眯起眼睛看向她:“殿下……”如若说方才疏风说话,是沉稳而客气,那么此刻绝对算得上飘忽,仿佛梦呓。凉玉心念一动,收敛了惊慌的表情,站定看着他,语气温和:“疏风仙友。”他竟然露出个有些羞涩的苦笑:“殿下从未入梦,此番是否有所嘱托,小仙若能代劳,必当竭尽全力。”声音忽高忽低,依稀还是二百年前嗣位礼上,初次见面的两人,拘谨却真诚的少年,听得她鼻尖一酸。“本殿没有什么需要托付的,只是二百年前,有物遗失在仙友这里”她眼里微微光亮,声音轻而缓慢,如同泉水流淌,温柔地拂过溪石。他的眼珠轻轻转动,缓缓应道:“二百年过,小仙私心占有此物,待来时归还。可惜,未曾找到机会。”这么说,确实有什么东西在?她心中五味杂陈,顿了顿,接道:“多谢仙友代为保管,本殿既走,也愿了无遗憾。”他笑了笑,摇晃地缓慢地走到书柜前,将中间两门厚重的册子取出来,伸手转动机关,两翼束起,露出一个暗阁,外面一层波光粼粼的仙障,他抬头瞧她一眼,伸手解了仙障,从里面拿出个檀木盒子。盒子上刻有繁复的藤蔓,他捧在手里看了看,才伸手递给她:“只是不知,此一面后,还能再见到殿下么?”凉玉接过来,盒子轻飘飘的,没有重量,她将盒子紧紧抱住怀里,抬眼定定地看着他:“会有的。”他松了手,露出欣慰又不舍的表情,欲言又止。“当日仅一面之缘,疏风仙友也肯托付信任,为我仗义执言,凉玉没齿难忘。今日不告而来,多有得罪,疏风仙友以后……也要好生照顾自己啊。”他眼里微动,刚要言语,她已打开窗户,冲他挥了挥手,倏忽消失不见,像阳光下一颗晶莹剔透的露水,转眼就蒸发在空气中。空荡荡的大殿,似大梦初醒,一片混沌,他恍恍惚惚地走至案前,提笔描摹。一笔一笔,尽是她的轮廓。凉玉走至门口,恰与凤桐相遇,身旁一身红衣的火莲子唬了一跳:“阿桐,你你你你……”他躲在风桐背后,指着凉玉一连说了好几个“你”。凤桐一凛,比了个噤声的手势,火莲子乖乖闭了嘴,只是眼睛一直停留在凉玉脸上。“上一次,多谢神君相助。”她压低声音向火莲子行了个礼。他恍然大悟,拿指头点了点,“原来,上一次拖住温玉,为的是你这丫头……”凤桐瞧着她失魂落魄地搂着个盒子出来,问道:“我们不必进去了?”她摇了摇头,这才想起来打开盒子。一股檀木的清香扑面,绿绒布上光辉璀璨的一枚,正是她额心那颗晶莹剔透的月石。原来……这二百年,她曾经的荣耀,被他妥帖保存。凤桐看她盯着月石出神,道:“先回去吧。”“这便走了?好容易来一趟,不去我那里喝一杯?”火莲子脸上有些失望。“不想去。”风桐把凉玉拽到身边,抬脚便要走。“哎……是不想去,还是不便去?”火莲子一双血红的眼眸望着凉玉,眼里是促狭的笑意。风桐望了他一眼,笑道:“光天化日跟两个罪人来往,你不怕,本君害怕。”他携着她回到望天树下。此时人间已然黄昏,花界的一边仍然亮着,望天树如同巨大的神剑,将整个穹盖劈成两半。他捏捏她的脸颊:“想什么呢?”“我在想,你,阿矩,娘还有疏风……为什么都对凉玉这样好。”她的眼眸乌沉沉的,显得专注而认真。他嗤笑起来:“你怎么不想,温玉和季北辰为什么对你这样坏?”“嗳,我说正经的呢!”她气鼓鼓地跳下树来,又回头抬了袖子遮住眼睛,眯眼向上看,“凤君?”他这才慢悠悠地下来,从怀里拿出那枚月石,伸手为她挂在额前,他的袖子拂过她的脸,所到之处酥麻麻的,有他甘冽的气息浮在鼻尖。“喜爱你的人,自然愿意为你付出。”他抬起她下颌,想看看那枚月石戴正了没有,却忽然瞧见她脸上已经红云没顶却不自知,犹自强装镇定。他心里微有惊诧,不禁微微松开手。“啊,我知道了,凉玉总还有人喜爱。”她轻快地接道,画蛇添足,蹩脚不堪。她看了看他的眼睛,在静默中逃避地向下望去,只盯着脚尖。他静静看她半天,忽然一把将她带进怀里。月石在额上一晃一晃的,闪烁的光晕映在脸上,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,心里独独想着,回到人间的第一个夜晚,是注定无眠了……****年画在一边挽着袖子画画儿,神情专注,两眼紧紧盯着纸面,只发出呼咻呼咻的鼻息。凉玉将她的笔扳正了,才接过啼春递来的请柬,瞥见落款,皱了皱眉:“郑贵妃,她不是失宠了么?”鸣夏笑道:“这深宫里的女人有的是心机,沉沉浮浮是常事,这不是又得了帝王心吗?”月底围猎,皇帝竟然要带着柔弱的郑妃,也不知是打猎还是红袖添香。往年秋围,雄健的萧老夫人从未缺勤,可今次换了凉玉,心中还是有些忐忑。“你们说,要是推了如何?老身才从马上跌下来一次,摔得半死不活,看见马就有阴影呢。”鸣夏犹豫道:“信函上说,郑妃特意讨了恩典,特许老太太坐车。”啼春压低声音:“老太太恐怕是不大记得了,往年秋围,并非去打猎,而是昭告西南十六军,应侯府的老夫人身体强健,精神焕发。”凉玉意会,应侯的军权虽说由云戟掌握,可萧老夫人半生戎马,是建立这支劲旅的主人。这一次堕马,已经惹出无限猜疑,若是再推脱不去,旁人必定以为应侯府大势已去,虎视眈眈,反而给她这儿子添麻烦。虽说阳寿只剩三年……能护他们一日,便护一日吧。“可是郑妃出来讨这恩典,倒真是为我着想……”她攥紧了纸,意味深长地想,无事献殷勤,才最令人胆寒。围猎定在城南近郊的芷兰行宫,据说该宫是皇室花重金而建,内有京城最大的林苑,覆压二百里,栖花鸟百兽,是每年围猎的大本营。芷兰行宫乃消夏玩乐之所,宫殿寥寥。近年来郑贵妃受宠,盛暑之时,屡次被帝王带到芷兰行宫消暑,俨然成了芷兰行宫月仙殿的主人。在这座行宫拥有一座宫殿,想来也是本朝权贵身份的象征。“芷兰行宫是郑妃半个家,天时地利都占了全,我们还得小心些才是。”凉玉想了想,打算继续做功课,“在这座行宫里还可能遇见谁,干脆一并告诉了我。”啼春道:“没什么品阶高的正经主子在芷兰行宫长居,要说是有,只有一人特别。”她的神色有些犹豫,“那一位叫做贺兰多勒,乃……前朝献帝的幺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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